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素笔丹心——中共情报员沈安娜的潜伏14年 2019-09-16 16:20     来源:    作者:    浏览:4277次

△沈安娜与华明之

南京丁家桥的国民党中央党部礼堂里,蒋介石站在主席台中央,双手撑在台桌上正在讲话。主席台后排右侧,一男一女两位速记员正在埋头记录。这张发表于1948年4月14日南京的《中央日报》的照片,现存于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。

无论是正在慷慨陈词的蒋介石,还是当初拍下这张照片的《中央日报》记者,都不会想到,离蒋介石仅有几人之隔的那位女速记员,竟然是中共派遣的秘密情报员。

人们喜欢称她为“按住蒋介石脉搏的人”,她却说自己只是中央特科后期的一名小兵。

她叫沈安娜,凭着速记员的一支素笔,潜伏敌营十四载,从未暴露。她获取的情报,由丈夫华明之整编、密藏,源源不断地传递到中共领导人的案头。夫妻二人紧密配合,流水作业,书写了中共谍战史上的一段传奇。更鲜为人知的是,他们的多位亲人也先后踏上革命之路,将“夫妻情报组”日渐扩展为“情报之家”。

最近,根据沈安娜夫妇的亲笔材料和口述回忆整理而成的《丹心素裹》一书公开出版。在沈安娜的女儿兼该书整理者之一华克放的讲述中,我们终于得以走近这对无名英雄跌宕传奇的人生。

蒋介石的身边

1942年11月,国民党在陪都重庆召开五届十中全会,会上一片反共叫嚣。突然,坐在会场第一排的国民党元老张继站起来,开口就是:“提起共产党,我就汗流浃背!”接着,他话锋一转,手指蒋介石大声嚷嚷:“共产党就在你身边,你还不知道呢!”一句话气得主席台上的蒋介石拂袖而去,只留下尴尬的国民党高官和工作人员。

张继此话原本只是随口发泄,然而,事实却碰巧被他言中。此时,已经打入国民党内部八年的中共情报员沈安娜,就安静地坐在会场的速记席上。那时,她对外的名字叫沈琬。

看似平静的她,此刻内心早已是翻江倒海。就在几个月前,沈安娜的上线徐仲航被捕了,刚刚与组织失联的她,警惕的弦本就绷得很紧。突然听到张继此话,不能不心惊:难道张继话有所指?

沈安娜暴露了?

沈安娜,1915年出生在江苏泰兴县城的一个书香门第、世族大家,从小在私塾念书识字、诵读诗书,后来考上了泰兴初中。这样一位衣食无忧的大家闺秀,最顺理成章的命运本应是嫁人、生子、照顾家庭。只不过,性格倔强的沈安娜打小就是个有主意的人。

1922年秋天,7岁的沈安娜被沈家老宅的当家人大伯母强行裹脚,一家人都不敢吭声,倔强的她却在半夜自己拿剪刀剪开了裹脚布。大伯母生气地叫人再缠,沈安娜又趁半夜“解放”了自己的双脚。几次三番,大伯母竟放弃了,小小的安娜抗议成功。1931年“九一八”事变后,受到爱国救亡运动的影响,同时为了帮姐姐沈珉摆脱包办婚姻的压迫,沈安娜主动陪姐姐离家出走,前往上海。

两姐妹坐着原始的交通工具鸡公车,吱吱呀呀地走了一整天,又乘船走了整整一夜,第二天早上再换乘火车,终于到了繁华的大上海。姐姐找到了一家“务本女中”(现上海市第二中学的前身)住校,插班读高二,沈安娜却错过了准备报考的南洋商业高级中学招考日期。她不甘心,找到教育主任毛啸岑,现场研墨构思,写成了一篇题为《求学》的作文。字迹娟秀、文风朴实的文章一下子打动了毛先生,沈安娜不仅被破格录取,还被特批减免三分之一学费。

17岁的沈安娜没有想到,一篇作文打通了自己的求学之路。她更没有想到,就在毛啸岑先生的家里,她将遇到改变她一生的革命和爱情伴侣——华明之。

1934年春节,沈家姐妹没有路费回泰兴老家,留在上海,一日冒着冷雨去给恩师毛啸岑夫妇拜年。一进门,两姐妹便发现毛先生家里还有两位男生,这便是已经毕业的舒曰信(时用名庸之)和比沈安娜高一级的华明之(时用名家骊)。四个年轻人一见面,彼此印象都不错。沈安娜记得第一次见到的舒曰信“一看就是个胸怀大志之人”,华明之“戴一副近视眼镜,说话慢条斯理,镜片后面的大眼睛炯炯有神”。那时,沈家姐妹并不知道,舒曰信在半年前刚加入中国共产党,而华明之也在不久后的1934年夏天入了党,随后,他们的关系被转入中央特科,从事秘密情报工作。

这时的上海中共地下党,正处于最艰难的时期。1931年,由于顾顺章、向忠发叛变,中共中央领导机关受到严重威胁。1933年上半年,不到半年的时间内,上海被捕的共产党员就有六百人左右。仅1934年,中共地下党组织就被严重破坏了四次,平均每三个月一次。舒曰信和华明之加入了逆境中的中央特科,很快,沈家姐妹也在他们的引导下,为中央特科注入了年轻的新鲜血液。

那是1934年夏天,华明之高三毕业,考进了国民政府交通部上海国际电信局无线电台,作为从事革命工作的伪装职业。而才读完高二的沈安娜因为交不起学费,不得不从南洋高商辍学,为了学一门谋生技术,她报名去了学费较低且只需半年即可毕业的上海炳勋中文速记学校。

所谓“炳勋速记”,是曾留学美国的杨炳勋参照英文速记基本原理,用“以音为主不以字为主”的原则设立的中文速记方法。当时的中国流行好几种速记法,除了“炳勋速记”,还有“张才速记”“汪怡速记”等,各家自成体系,互不相通。

说来也巧,就在沈安娜毕业前一个月,国民党浙江省政府到炳勋中文速记学校招考一名速记员,校长杨炳勋便挑选了成绩优异的沈安娜和另外两名男生去实习,并告诉他们,一个月后,浙江省政府将从三人中择优录取一人。战争年代,这可是许多同学趋之若鹜的“铁饭碗”,可沈安娜一开始却不大乐意。

在舒曰信和华明之的影响下,她已经偷偷读了不少进步书籍,有了朦胧的革命意识。沈安娜的女儿华克放告诉记者:“母亲想凭技术当一名独立自由的新女性,或者做一名职业革命者,她觉得进省政府是去衙门伺候官老爷,不舒心!”因为南洋高商的同学中有不少早早成名的电影明星,年轻美丽的沈安娜还想过去拍进步电影。

就在这个人生的十字路口,华明之和已与沈珉结为夫妻的舒曰信请示上级后告诉她:党组织决定派你去应试浙江省政府的速记员职位,打入国民党内部为党做情报工作,你怕死吗?沈安娜大吃一惊,这才知道两位学长都是报纸上常常见到的“共产党”。刚过完19岁生日的她对情报工作完全没有概念,还问了一个看似幼稚的问题:情报工作是不是革命工作?得到舒曰信和华明之的肯定答复后,她当即回答:我要革命,我不怕死!

也是在这次改变命运的谈话中,沈家姐妹在舒曰信的建议下改了名字。当时中国的进步青年都向往世界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苏联,所以沈家姐妹都改成了苏联女孩的名字,姐姐叫“伊娜”,妹妹叫“安娜”。为了工作保密,她们对外依然用原来的名字。

1934年冬天,速记专业学生沈琬带着绝密使命,直奔杭州。她没有成为一名电影明星,却成了革命工作中一位演技绝佳的“女主角”。

初入虎穴

1935年1月,经过一个月的试用期,勤奋好学、有备而来的沈安娜在实习中脱颖而出,正式进入国民党浙江省政府秘书处议事科担任速记员。

这时的沈安娜还不到20岁,尚未接受过任何关于情报工作的专业训练,却很快得到了浙江省政府同事和领导的认可。她的绝技是每分钟200字的速记技术和一手漂亮的蝇头小楷——前者可与今天最厉害的手写速记员媲美,后者则得益于沈安娜从小跟父亲练字的童子功。

一个多月后,沈安娜收到了姐姐伊娜寄来的暗语信,让她回上海汇报工作。想为组织带点“见面礼”的沈安娜向科长薛元燕请了假,靠直觉抽了几份油印的机密文件和高层会议的原始速记稿,与衣物混装在一只小皮箱里,就大模大样地登上火车带回了上海。

到了上海姐姐姐夫住的亭子间,沈安娜得意地对姐姐展示带回的文件,姐姐却被吓了一跳:“你这个冒失鬼呀,这么重要的东西,包都不包一下,一点掩饰都没有,就跟着衣服卷到一起带回来了……”这时,沈安娜才意识到自己太大意了。

谁料,舒曰信挑了几份涉及国民党浙江省政府策划“清剿”的材料送给中央特科的直接领导王学文后,王学文竟然很高兴:“安娜第一炮就打响了!”听说沈安娜还带了几份原始速记稿正在整理翻译,他决定到亭子间亲自见她一面。

这是沈安娜14年的情报生涯中唯一一次见到王学文,而她对王学文所知的全部信息,只是代号“老李”和称呼“舅舅”。长达半个世纪的时间里,她不知道“王学文”这个名字,也不知道自己所属的是中央特科,但这丝毫不影响她对“舅舅”指令的绝对信任。

直至晚年,沈安娜仍清晰地记得此次见面中“舅舅”讲述的党的秘密情报工作的基本原则和注意事项。比如严守机密,遵守纪律,除非领导指定的同志,一概不对任何人讲与秘密工作有关的事;心里革命,但不能暴露进步思想,表面上要说国民党的话,做国民党的事等。

她还从姐姐姐夫那里学会了用“隐形药水”把情报写在家信的背面或空行之间,对方收到后,用碘酒一抹,字迹就显影了。这样最简单而原始的密写技术,当然是有风险的,而化解风险,就只能靠沈安娜的随机应变了。

这天,回到杭州的沈安娜正在集体宿舍里趁没人密写情报,突然,门外响起了脚步声。她连忙把药水和家信收好,然后才慢慢地拉开窗帘、打开房门。进门的是喜欢涂脂抹粉不太安分的室友,沈安娜心里偷偷称呼她“江湖小姐”。只见“江湖小姐”用警觉的目光在屋里四下搜寻,仿佛要找出什么蛛丝马迹,嘴上还盛气凌人地吆喝:“干什么,神神秘秘的?”沈安娜也装作生气的样子,故意回击:“你这是什么意思?好像我在床底下藏了个人似的!”“江湖小姐”明知床下不可能藏人,便不再纠缠扬长而去。沈安娜暗自庆幸,没想到,这件事并没有就此结束。

第二天,沈安娜下班回到宿舍,发现平时装着药水和密信的小皮箱被撬开了。她急忙掀开小皮箱,一看药水还在,钱也没丢,但那封没写完的密信不见了!她顿时吓出一身冷汗,坐在床边苦思冥想,半天才想起昨天情况紧急,处于防范本能,密信并没有收进小皮箱,而是在自己身上。这一紧张,竟把这事儿给忘了。

刚要松一口气,走廊上又传来了“江湖小姐”噔噔的脚步声。沈安娜决定先声夺人,气愤地迎上去:“我锁着的箱子被人撬开了,请问这是怎么回事?”那“江湖小姐”也干脆承认:“是我撬的。”随后便直截了当地说:“我看见你有一瓶白色药水,怀疑你是共党特务!”沈安娜吃了一惊,但马上意识到对方很可能没有确认,否则现在就不是两人站在这里对话了,她反击道:“你说什么?共党特务?笑话!那是一瓶脚气药水。”紧接着又假装不依不饶,声称要向上级禀告“江湖小姐”盗窃私人财物,还要诬陷同事是共党。这边沈安娜气势一足,那边“江湖小姐”便软了下来,连声道歉。沈安娜也就顺台阶而下,表示东西如果没少,就不向上级报告了。说着她一边佯装检查小皮箱里的物件,一边故意拿出那瓶药水对“江湖小姐”说:“这脚气水很灵的,你要不要试试?”

药水风波最终不了了之,沈安娜很快把药水处理掉了。她意识到,在集体宿舍做秘密工作太不方便了,必须改变工作方式和条件。此后,她待人处事更加谨慎小心,同时更加留心观察周围的各色人等。

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,沈安娜发现自己的顶头上司薛元燕是个待人厚道的好人。他一副文人模样,尤其是对生活困难的下属特别关照,有一个科员一家老小没地方住,他就把自家楼下的住房以象征性的低租金给这个科员。沈安娜决定主动接近这位科长。

向姐夫舒曰信汇报后,姐夫提醒她可以用拜干亲的办法进一步取得科长的信任。正好,科长家里只有两个男孩,有一次沈安娜去科长家串门儿,科长太太看着两个调皮捣蛋的儿子叹气:没办法,要是女孩就好了。沈安娜见状就接过话茬,笑呵呵地说,既然薛太太喜欢女孩,我给你做干女儿好不好?科长太太当即就答应了。从那以后,沈安娜就成了科长家的熟客。

不久,她又找了个机会从集体宿舍搬进了科长家的一间堆放杂物的小房子,与科长一家同吃住,还常帮两个男孩辅导功课。如此,沈安娜不仅可以在单独的房间里摘抄和密藏情报,而且有了无形的保护伞。